Rose Wo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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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铁】二十四桥明月夜

是情人节的联文 

民国,双⭐️转 

1.

     “三妈,我听见前院大妈在摔东西。”

     “嘘,阿念,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三妈在给我套她新做的夹袄,簇新的布料,火红里绣了几只可爱的桃,并浅浅的几丝绿叶。小时候的我尚未脱离婴儿肥,整个儿瞧起来活像个小矮冬瓜,穿起夹袄来就更滚圆,三妈用柔软的、灵活的双手揪住两边的衣襟,用力往下扽一扽,将布料扯齐整,她把我往外推开一点儿,上下打量我穿着的成果。看起来应当是十分不错,于是就抿起嘴,露出她那特有的、乍一瞧像是十分羞涩的笑。

     如果叫我回忆幼时的生活,不知怎的,我最先想起来的永远是这副光景。一个塞在广袖旗袍里的女子,头发梳成一只粗且黑的大辫,垂挂在胸前,两只纤细的手交叠着搁在膝盖上,眼睫与眉毛都浓郁得好看,笑眼盈盈地望着我。

     这是记忆里三妈的模样。三妈是爸的本家人,都姓肖,硬要追究起来,三妈算作是爸家旁支亲戚里远得不能再远的妹妹。爸在升了镇守使以后娶的三妈,那时我才五岁,记不清什么事,只知道有一天早晨被周奶妈摸着脸喊醒,叫我起来梳洗打扮,说今天是三太太进门,要去前厅见人。

     周妈给我扎好头发洗好脸,穿上红色的衣裳。女佣阿北进来端水盆,和周妈搭话:“周妈,你没去前面看,我在垂花门那边望了一眼,新来的三太太可真好看!”

     周妈不抬头理她,一手一个,利落地拿虎头小鞋套住我的脚:“好看顶什么用,还不是要看大太太……”她说到一半住了嘴,把我抱下床:“念姑娘快走着,和你新妈见礼去,有好东西拿!”

     这一家子里,数我最小。爸的元配大太太,是一位老督办的女儿,家底厚,人也泼辣有底气,即便上了岁数,说话做事也脆生生的,我须得叫她“大妈”,她生了我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而我的亲生母亲,是爸的第二个太太,只不过才刚生下我不久就撒手人寰,我对妈毫无真正的记忆,只有隔着相片相见,爸允许周妈给我的屋子里摆上妈从前留下的相片。

     妈是个温和婉约的小巧女人,细眉细眼,眼角和唇角都是天生上扬,一副喜气的笑模样,有时候我心情不大好,被姐姐抢了糖,或是被哥哥嘲笑我笨头笨脑,就走到妈的相片前看她,和她互相看着看着,我也不自觉笑起来。

     周妈带我去到前厅,和哥哥姐姐、佣人仆从乌泱泱先后与三妈见了礼,拿到三妈预备下给孩子的小红封,正待要退出去,爸突然叫我:“念姑娘过来。”

     我懵懂地走到爸和三妈跟前,三妈穿着一身织锦的精造旗袍,头上蒙了一片薄薄的红纱,她身上有好闻的香粉味儿。

     “往后阿念还要多托你照顾。”爸握着我的肩膀,把我朝三妈推过去。三妈轻轻地接住我的手。她和我身上都红彤彤的,像一根儿小红萝卜挨住了一根大红萝卜,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三妈房里生活。

     晚上回屋,我把对着妈的相片练笑的事儿当逗趣说给三妈,想当作我们俩初次见面互相熟悉的开始。三妈听了,却突然扑簌簌地开始掉泪,然后张手把我搂在怀里,一抽一抽地哽咽。我慌忙地伸手去给三妈擦眼泪,三妈只吸着气,瘦干干的手爬摸我的后背,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怪不得……和我一样可怜……!”

     我后来才知道,三妈嫁给爸之前,南方的老家里突遭了变故,父母双亲都没了,三妈还差点叫牙子拉去行院里做妓女。爸娶三妈,一是为了救她出来,二是想让我有人照顾。

     三妈比大妈有文化。她得知我不像哥哥姐姐那样有先生教,饶是泼辣如大妈也只会拼命地敦促两个哥哥学习,三妈去找爸,给我要来一本诗集,一叠宣纸,一根爸用旧了的毛笔,又从她简陋的陪嫁里翻出块墨锭,亲自教我认字写字。三妈教我写自己的名字“肖念”,为了不浪费宣纸,先蘸着水在花园里的石砖地上写,往往写过一行,上一行字迹就被太阳没收去,我觉得有趣,缠着三妈认不同的字,反复地写。

     三妈的名字也好听,肖珺,我为能阴差阳错地和三妈一个姓氏高兴,而珺又是连周妈和阿北都没听过的稀奇字。在我看来,珺看起来像个穿了花边裙子的姑娘,像漂亮的公主。我很爱三妈的名字,偷偷地苦练,有一天终于拿一张金贵的宣纸,裁下来一个自认为方方正正的角落,蘸上芬芳的墨水,小心翼翼地一笔一划写下“肖珺”两个字。我捧着纸,撅起嘴吹干墨迹,一路不敢放大步子,把纸张捧到三妈跟前,献宝似的送给她。三妈看了我写的字,先是惊喜地笑,然后就又落下泪来,不住地摸我的脸颊。

     认了字,就可以接着学诗。哥哥们上学,需要把腰板挺直,背起手坐得正正的,仪态不能有丝毫懈怠,不然要挨先生的手板。我不用,我依在三妈怀里,和她一起看诗集。三妈念“床前明月光”,我也跟着念“床前明月光”,念过几遍,三妈就和我解释这句诗的意思。

     学到诗集的最后一页,是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对于我来说算是长且有些难学的诗了,跟着三妈念了几遍,没能当场记下来,就先磨着三妈问“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含义。

     三妈怔怔地盯着诗集,说:“这是怀念过往美好生活的意思。”我便知道我问得有些不合时宜,只怕是勾起三妈的伤心事,然而三妈这一次并没有哭。     

2.

     大妈在屋里避着人摔打东西,是因为四妈要进门了。

     四妈是个顶“新”的女子,这个“新”可以说是方方面面,她年纪小,这倒是顺理成章的;然而她还是个很有文化的女学生,是港口刘船总的二女儿,据说还留过洋……阿北总能打听出这些东西来。听说名字也怪新的,单叠两个“洋”字,这倒是闻所未闻!——我那时候学写字正学得上瘾,就爱打听任何陌生人的名字。

     四妈进门的时候,大妈格外不高兴。阿北偷偷地和我说小话,四妈上个月才刚刚从英国的大学毕业回来,是主动和家里人说要来给爸做四太太的,并且还大有一副非君不嫁的意思。 大妈听说了这些,认为四妈是一个嚣张的轻浮女孩,又被洋人的怪思想污染过,指不定要把家里闹成什么样。

     不过爸倒是十分高兴。一个这样新鲜的可爱女子,坚持着宁愿嫁给他做小,想必是大大满足了爸的自尊心;更加重要的是四妈有一个厉害的家庭,刘船总把着港口上所有货物和人员的往来,每年不仅有许多钱赚,连其他官员们也要尊敬他一头。

     无论大妈是如何的嫌恶,四妈终究是响当当地进门来了,那天正午,我被三妈牵着,走着熟悉的路,像当初给三妈见礼那样,又要去问候新来的四妈。我的手搁在三妈柔软的手心里,察觉出她在微微地发抖。我想要问三妈,是不是身子不爽利,但又不敢破坏这上上下下一片喜气的迎接新人的气氛,只得用力回握住三妈的手。

     要我现在回忆那时初次见四妈,我头一个想起的必然是她嘴角边两个独特的笑涡。她不像妈那样生得古典,也不与三妈一样低眉顺眼,若非要做比,反倒是有几分大妈的爽利气概。不过这大抵只会叫大妈更瞧不惯四妈,按照阿北的话,这是“撞了号儿了”,一山不容二虎。

     然而四妈既是那样“新”、那样和大妈一样干脆的女人,自然也不会怵大妈,大妈和爸受新妇的礼,四妈能装作全然看不见大妈难看的脸色,一径笑嘻嘻的。她的眼窝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深,鼻子像男人的一般笔直硬挺,一咧嘴笑起来,牙齿白白的整齐,还有几分女学生的稚气,整个人好似一只漂亮的西洋娃娃。四妈给见面礼给到三妈和我跟前,三妈的手只更加抖,掌心还滑腻地出了汗,我仰起头望三妈,看见她长长的睫毛也在颤动,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四妈叫一声姐姐,三妈的喉咙像是哽住了,直吞咽了两个来回,才好好地答她一句。

     四妈蹲下来摸我的额头和刘海,然后给我一个小红封和一只银制的小缠丝花镯。我后来曾偷偷地瞄过姐姐们手腕上的镯子,四妈给她们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兰花净镯,唯独我的是缠丝凤仙,只是打眼乍一瞧没有分别。

     四妈进门的那天下午,三妈头一遭没有照例陪我到花园里去玩,只叫我跟着阿北去逛。我想到三妈不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不由得担心她的状况,想要去屋里看看三妈,却不想竟然在三妈的屋子里听到四妈的声音。

     透过半掩的门缝,能瞧见三妈和四妈对坐着,低低地说着话。三妈又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的眼睛平日里虽然常常乖顺地敛着,但也算很有神,在四妈面前却像是抬不起来,躲躲闪闪地没法对上四妈灼灼的目光。我听见四妈百转千回地叫了一声“阿珺”,三妈立时别过头去,把腕上缠着的手帕解下来,双手捧着它蒙住自己的脸,半晌才猛地爆发出一声哀怮的抽泣,四妈站起来,伸手去触碰三妈的肩膀,她便捂着脸顺势栽靠进四妈的怀里,不住地抽噎。

     原来三妈和四妈应当是早就认识的。回想起来,其实她们都没和我说过,当年到底是怎样在少女时结识。不过照我个人的臆测,三妈和四妈都那样有文化,从前定当是在学校之类的地方初次遇见彼此,只不过三妈家中遭了变故,温饱都困难,读书当然也自然而然地中断了。

     我没有惊动她们俩,一个人悄悄地又跑回到花园里,阿北问我可见到了三妈,她要不要请医生来看,我也说三妈没什么事。我能觉出三妈在这里并不算开心,可她流泪的时候却越来越少,阿北说过,人若是伤心,不能总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如今三妈可以放心地在四妈面前大哭一场,我的心反而奇异地踏实下来。

3.

     四妈进门后,爸的事业越发忙起来,常常要到他的顶头上司们那里去述职,或者出门到邻地视察,有时候一去便是好几天。然而这却是我人生中可堪称为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不为旁的,只为了四妈进门后,三妈的精神居然一天天越发好起来。

     果然如阿北所言,四妈这样一个家底殷实的人,是全然不会在大妈眼皮子下伏低做小的。大妈平日里享福惯了,哥哥姐姐们也拿着少爷小姐脾气,不过并不算如何过分——如若真的胡闹过了头,爸的管教才最严厉。自从三妈听了我说偶尔和哥姐起冲突的事,她就有意护着我,平日里带我逛花园躲开哥姐的游玩时间,又教我不要把自己最喜爱的东西随意拿出来给人看,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善心地和你一道单纯地欣赏。

     这话我倒是极为认同,所以我将四妈给的缠丝花镯子牢牢裹起来,塞进我的“百宝箱”底部,再放进抽屉的最里层。从前爸有一次心血来潮单独领着我上街,在路边顺手给我买了个彩色的花脸泥人,我爱不释手,回到家里也紧紧捏着它把玩,可巧被大姐看到,她的眼睛只滴溜溜地一转,就去爸面前撒娇卖乖,要爸也给她弄一个泥人回来玩。

     爸一边脱下外褂一边说:“今日天太晚了,等明天叫孙妈带你出门去买。”孙妈是大姐的奶娘。

     大姐的嘴顿时撅起来,两腮耷拉着,好像城西裁缝铺院子水缸里养着的大头金鱼。她一定是极不高兴,但又不敢当着爸的面耍小性子,于是等我睡了一觉起来,本来被我端端正正摆在堂屋桌子上的彩人变成了一摊烂泥碎片。

     周妈和阿北进来收拾,许是我默不作声的神情太过可怜,周妈走过来低声地道:“我下午再领姑娘出去,重新买一个回来。”周妈的性子格外端重,这大概是她所能最尽力说出的安慰人的话,然而我最终也没有和周妈出门。

     四妈仿佛是听了三妈诉说过什么,自从她来,我去花园里玩,又不需要躲开哥姐游玩的时间了,四妈年轻,做事想一出是一出,但凡是她来了兴致,叫女仆备好茶点,风风火火地就来找我和三妈,把我们两个躲在屋里恹恹读着诗的“小蜗牛”挖出来,去陪她一起逛园子。这种时候,即便是迎头碰上哥姐们,我的身旁如今有了两个大人,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甚至四妈头一次算作是和大妈起纷争,是为了给三妈和我出头。

     我平日在花园练习写字,三妈就在一旁的小亭子里打着扇子读诗,这时候四妈通常在睡午觉,哥姐们都在先生那里用午饭、休息,只是那一日先生似乎有急事,提前给哥姐放了学,我蹲在地上正练得起劲,一只手突然从天而降,夺走了我的毛笔。

     “这是爸的毛笔。”二哥抓着那只笔,擎到眼前装模作样地打量。姐姐从二哥身后冒出来,嚷嚷道:“爸的毛笔怎么能在你这里?你不是偷拿的罢!”我着急了,想要辩解笔是三妈管爸要来的,没什么偷拿不偷拿的说法,并不知道哥姐只是刻意地要找我的麻烦。三妈远远的也发现了异常,她站起来,从亭子里朝我这边走,但二哥却飞快地举高了笔,避开我要去抓的手,并且大声说道:“没妈的破落户就是连旧毛笔都稀罕!”

     他这话就是把我和三妈放在一起骂了。我只是叫二哥的嗓门吓了一跳,然而三妈愣在原地,秀丽的脸蛋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我的心里顿时油然而生一股旺盛的怒火,“霍”地站起来,低下头不管不顾地朝前一拱,正撞到二哥的肚子上,把他顶得朝后一个踉跄。他痛得大叫一声,把我的毛笔掷在地上,说是要找大妈告我的状。

     不过二哥还没有来得及找人给他出头,四妈已经气势汹汹地赶到了。她一看就是午睡刚起,头发还有些乱糟糟的,旗袍最上头的扣子歪歪扭扭,眉头烦躁地皱到一块儿去。

     大姐见了四妈,立刻显出畏缩的模样。我当时不晓事,现在想来,大姐心底里应当是隐隐地对四妈有些羡慕和敬畏。虽然大妈常常给孩子们说,姨太太绝不如大太太,女孩儿给人做小是很不可取的路数,然而四妈却那样自信,那样漂亮,说话比大妈还大声,大妈还要忙乱地操持家里的庶务,四妈躲得了清闲,就与三妈一处折腾些花里胡哨的消遣东西,要么做风筝,要么画画儿,实在无事可做,还能在园子里悠悠地喝茶吃点心。其它公府里的姨太太都叫日子渐渐磋磨成死气沉沉的样子,唯独四妈格格不入地像朵蔷薇支楞着开,她还留过洋,一张嘴就是许多我们没有见过听过的东西,这怎能不让年少的女孩子羡慕!

     “我的好少爷,谁教你从嘴里往外吐这些脏东西?”四妈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已经阴阳怪气地远远响起来,她走到近前,看见三妈在哭,眉毛顿时高高地一挑。我知道这是四妈动气的征兆,她可不如三妈一样会给二哥留面子。

     果不其然,四妈强忍着怒气,把嘴角压得平平的,抽手绢过来给三妈擦眼泪,擦着擦着,像是终于爆发了,把手绢往她的女仆手里一丢,张口骂起来。

     四妈极聪明,她不指着二哥的鼻子骂,甚至也不明里带上大妈,她转过来对着我,像是在数落我和三妈,实际上是指桑骂槐。

     “阿念跟个泥捏的软东西似的,成天叫没家教的玩意欺负!我看你这个样子,走在路上都得被满脑子臭肚烂肠勾当的野狗啃一口!野狗没人教也就罢了,你们两个是人,怎么能跟左脑水右脑面粉的畜生一般见识……”

     二哥越听越咂摸出不对味儿来,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被人隐隐地羞辱了,于是二哥也哇地一声哭出来,真的朝大妈的院子跑去。

     但二哥终究没能如愿。爸回家后,四妈拉着三妈就去找他,单单把我留在屋里——她叫我没必要掺和大人的事儿。我不懂为什么哥姐和我的纷争会变成“大人的事”,不过只知道四妈最后是“赢了”,她在爸和大妈面前哭了一哭,说了些我不知道的内容,又把二哥那句极为难听的话原原本本学出来,第二天爸就找到二哥的先生,罚了他许多抄书的活计,抄不完不允许好好吃饭。

     我觉得有些解气,不过全然是替三妈觉得解气,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并不能冒犯到我多少。当天晚上我就抱着枕头去找三妈,要和她一起睡觉——这是年幼的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陪伴三妈的办法。

     三妈看起来很高兴,虽然眼睛哭肿了,但总算有些笑模样。她把我抱到她的床上,让我睡在床榻的里侧,隔着被子轻轻地拍我,哄我入睡。三妈的枕巾也有她身上的香粉味道,闻着这香气,我很快拥着被子睡过去。

     夜里我是叫三妈和四妈说话的声音吵醒的。纱做的床帐子被三妈放了下来,把我独自隔在床里,她们两个都穿着丝质的睡裙,坐在帐子外的小桌旁边,互相的手还搭在一块。我隔着一层红纱看她们,就好像在看无声电影里那种朦朦胧胧的美人。

     三妈和四妈没有发觉我已经醒了。

     “我到这里来,是我自己愿意的,你又愧疚什么?”四妈笔直地坐着,这样硬邦邦地说话。“要是兴师问罪,该我问你,当初怎么不在我走之前来投奔我……”

     即使隔着纱帘,也能看出三妈的眼又积蓄起泪光来,她总是愿意在四妈面前哭。不过三妈含泪的样子确是极美的,她的睫毛挂上晶莹的泪珠,像小人书里画的海里的惑人女精怪。

     “放你在这吃人地方一个人待着,你想叫我怎么放心呢。”四妈的语气骤然温柔下去。我埋在被子里,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因为四妈说完这话,就又站起来张开手要抱已经泫然欲泣的三妈。三妈这次没有再无助地一直哭泣,她噙着泪伸手攀上四妈的肩,仰起脸把嘴唇去找四妈的嘴唇,没卸掉的口脂被蹭得烂糊糊的,各抹在三妈四妈的嘴角和脸颊上。三妈被四妈推得仰倒下去一点,光裸的、漂亮的腿抬起来,挂住一点儿四妈的细腰,睡衣里露出的乳沟在灯光下反着玉石一样的光泽。

     四妈又低下头去咬三妈的脖子。我尽力往被子里缩,在四妈的手完全探进三妈裙子下面之前彻底把自己埋起来做一只蚕蛹。我用被子为我的耳朵隔绝扰人的声音,但这一次我竟然入睡得却极为迅速,并且第二天早晨带着不自觉安心的笑容醒来。

4.

     洋人的火力打到海边时,爸愈发地忙且暴躁起来,上头的人忧心忡忡,便折磨下一级官员,下一级再往下折磨去,层层叠叠地剥削。即便我们家离港口并不算近,依旧能听见远远的传来水上炮火炸裂的闷响。爸的心情不好,遭罪的自然是我们家的后宅,往日里说话飒声飒气的大妈,也收敛起来自己,变得愈发像一个沉静端庄的老派大太太。

     然而我幼年人生自认为最重要的两个节点,就在此时相继发生了。爸与三妈的本家在南方,有一个孀居已久的本家奶奶,丈夫生前是本家里一个重要的主事人,死后又给她留下许多遗产,这位奶奶心地善良,据说常资助当地的孩子们去读书。她与家里人说话时,不知怎的谈到了爸,还有爸家里的这些太太子女。那位奶奶听我早早地就失去了母亲,加上北边打仗的消息也慢慢传过去,竟动了恻隐之心,着人来给爸传递消息,说是要管爸要一个女儿去,给她做往后料理身后事的孙女。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我接去南方,且是不容置喙的事儿——奶奶人虽善良,但也许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佣人们私底下传回来这些消息,我还不大相信,打仗怎么能比亲人分离更加可怕呢?直到爸真的叫我去他跟前,和我宣布了一月后奶奶遣来接我的人就会到,叫我收拾好自己的衣裳物品。大妈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怒哀乐都画在脸上,她扶着我的肩膀左看右看,说要领我再去做几身新衣裳,日子急,做不得太精细的,但总得备下几件。

     显然爸和大妈都认为这是一件顶好的、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美事,毕竟那位奶奶是那么的富有,而日后养在她膝下的我一定能获得许多好处。可我却并不愿意有这些,我恍惚地走回三妈的院子,她也听仆从们说了爸对我的安排,见到我就放下手里的针线,努力笑着给我看。

     我一下子冲过去扑进三妈怀里,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

     阿北急忙将屋门掩上。即便是哭也不能叫爸和大妈听见,不然我一定要挨训。我流了许久的泪,直哭得头都发蒙,中间四妈又匆忙地赶来了,我把脸紧紧地贴在三妈的肚腹上,眼泪控制不住地一直冒,把她的旗袍都洇湿一块儿,我想我应当是把三妈也惹哭了,因为四妈急急地冲进来,就把我和三妈一起搂过去,圈到她那也十分纤细的怀抱里。我们三个大的小的女子,吞咽着离别的泪水,如同梁上的幼燕那般紧紧地靠作一团。

     三妈一平静下来,就也要给我张罗带去南方的东西,大妈要把生活上的都准备齐全,她便弄些大妈绝不会关注的细枝末节。例如那本我已读出了感情的诗集,上回被二哥摔来摔去的毛笔已彻底散了架,三妈就差周妈拿着一张写了品类和尺码要求的字条,到铺子里去买一根簇新的。她还折腾着要给我绣一些东西,不过时间赶不及,她紧做慢做地弄出来一张小桃子手帕,还绣了我的名字,郑重其事地放进我的小行李箱中。

     至于四妈,这时候便能显出她刘二小姐的阔气来,她看见我把缠丝花镯塞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抚掌大笑,将我拉到她屋里,把她的妆奁整个打开,“哗啦”一下全掀翻在床上,金银玉饰叮叮当当落了一床。

     她让我尽管自己拿,不过我依旧认为凤仙花镯最好看——这毕竟是四妈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四妈见我选不出来,干脆自己做主一样样地给我拣。她越拿越多,吓得我连忙喊不要了,即便如此,也将我的小百宝箱塞得满满的。我格外小心地用行李布将小箱子裹起来,四妈笑嘻嘻地凑过来,又往我还发着婴儿肥的手腕上扣了一块精致的西洋表,指针上嵌着米粒大小的红色宝石,正一板一板地走动。

     四妈的笑容还是和她刚进门时一样的明艳,她指着表笑道:“阿念以后要常常看着时间,等这东西走过一万……五千个来回,我们就能再相见了!”

     相见是不强求的。我悄悄地这样有些哀伤地想,我只希望三妈和四妈能够如她们的愿,和对方时时呆在一块,这样三妈高兴,四妈也高兴。我不过是希望我喜爱的人都能和幼时的我一样,拥有一些纯粹的快乐罢了。

5.

     到我正式离开家之前,还有一个星期左右的光景,我愈发地和三妈四妈黏在一块,爸和大妈也不再管束我——爸虽然为我能去投奔本家的奶奶而高兴,但他在外头依旧越来越忙。爸开始格外多地在外面和其他官员交际应酬,商议对抗外敌的事情,这其中九曲十八弯,深水难测,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愿意合作,有人却只想发国难财,上上下下,不同的人抱着不同的想法,爸疲于应付,晚上常常到掌灯后才能回家。

     爸又一次醉醺醺地回到家,是我要离开这里的前一天。大妈不在家,她领着哥姐出门去拜访其他官太太,大概是被硬留了下来用晚饭。我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停当,只待第二日奶奶派来接我的本家人到了,午间好好接待一番,便可跟着离去。三妈在屋里抢着时间给我写字帖,我带着阿北去厨房,想要端一盘桂花糕点回来陪三妈吃。

     厨房到后院的石砖小路,寂静且幽深,两边夹道都栽种着翠绿的竹子,叫晚风吹出嘻嘻沙沙的响动,爸和他的那些友人都附庸风雅地在后院养竹。阿北提一盏朦胧的灯笼,走在我身前为我照亮,灯笼的光色毛绒绒的,映得阿北和我的脸都暖黄带红。我自恋地认为当时阿北一定也舍不得我,往日里随便一张嘴就能和我倒出许多话的女孩儿,在这静谧的行进中竟然保持沉默,只是低声地叫我小心脚下,不要摔了手中的糕点盘子。

     走到转弯处,大门前的门房骤然亮起了双灯,我远远地看见一抬单人小轿,便知道是爸先回来了,我高兴地把糕点交给阿北,调转方向快走几步,想要去和爸打招呼。

     爸没有发觉远处阴影里我的存在,他像是又吃多了酒,而且似乎在外头还惹了气受,即便在黑夜里,也能瞧出爸的脸铁锈一般通红,眼睛凶气凛凛地直直瞪着,和往日温和持重的样子判若两人。通常爸应酬回来,都是到大妈的院子里去,自然也是大妈一直来应付醉鬼,因此我极少见到爸喝醉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爸甚至走路也有些踉跄,下轿时还是两旁的家仆左右各扶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

     但大妈今日不在家。我和阿北惊恐地缩靠在一起,看见爸的脚步蹒跚着,直朝三妈的院子里去。

     我一下子攥紧了阿北的衣袖,只觉得霎时间后背的汗毛都根根立了起来,脑袋也像直飞进去了一只蜜蜂,轰然地开始嗡嗡。阿北似乎也明白着什么,我推了她一把,叫她快去找四妈来,大妈不在家里,没有旁的人可找。她就把灯笼塞给我,一句话也不多说,转身如兔子般小跑着蹿去。而我挟着灯笼,飞快地朝三妈的院子里跑,说不清是阿北快还是我更快,好容易跑到门口,还差点跌跤。三妈的屋里还是像我出来前一样,掌着亮如白昼的灯火,那是为了三妈写字不伤眼睛。屋门却是大开着的,里头突兀地传出一声女人的惊叫。

     我扔下灯笼,一阵风似地冲进屋里。

     桌子上狼狈纷乱,砚台也翻扣过去,三妈才写的几张大字已叫墨水污得看不清模样,毛笔一径滚了好远,三妈和周妈一齐跌坐在地上,周妈从身后揽着她,三妈身上的旗袍盘扣被扯得歪歪扭扭,丝绸的床帐被她的长指甲扯得柳条一样垂挂出来,手腕叫玉镯勒出一道粗粗的红印,脸蛋上半个清晰的掌痕。

     爸没留意身后进来的我,只粗野地从喉咙里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伸手就要去撕三妈的衣领。三妈和周妈吓得一齐往后缩,周妈不敢忤逆男主人,只得用胳膊尽力护住三妈的身子,热泪从三妈的眼角骨碌碌滚下来,划过她想必也十分滚烫的脸颊。

     我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痛得冒出眼泪来,然后冲上去尖叫着抱住爸的大腿。我的到来显然真的对爸起了些作用,他比平时更加不耐烦,只是一味地推我的肩,敷衍地叫我自己去玩,但也确不敢当着我的面再露出那些可怖神色。爸愈推我,我便抱得愈紧,原本是装哭,可抱着抱着想到三妈的凄苦和四妈的牺牲,就哭得真心起来,连我自己都无法抑制。想必我的哭相异常疯癫,爸抽不开腿,又着实叫我的模样惊到,一时间全然顾不上要对三妈做的事儿。阿北也不负期望,跑得极快,我只“撒泼”了一阵,四妈就带着一大群仆从乌泱泱地赶来,把我从爸身上扯下来,又将爸和三妈隔开。

     那一群仆人里,隐隐的也有大妈院子里的人,这大概是四妈特地找来的,好在大妈回来后让人学给她听,知道这是无奈之下的举动,不至于冒领了当家主母的威严。四妈又显出她的机灵来,她只是飞快地瞥过三妈一眼,只让周妈等人去扶,又着阿北把我领过去,自个儿上前挽起爸的胳膊,在他耳边低低地叙话,满怀柔意地将爸诱哄着跟了她出门。

     然而我顿时又不放心四妈起来,四妈出去之前侧过头瞧了我一眼,像是安抚又像是眼色,我推着阿北,叫她偷偷去跟着四妈和爸,我留下来和周妈一起照顾三妈。

     阿北去了不到一刻就回来,悄悄地和我说:“老爷和四太太只在屋里待了没有半刻钟。四太太一个人又出来了,边走边用帕子死命地擦手。她正朝咱们这过来,有仆从跟着她照路,只是我跑得更快些。”

     回过头去看三妈,她怔愣地抱腿坐在榻上,这时候眼里没有一滴泪。周妈到厨房去要了个鸡蛋,煮熟了来滚三妈脸颊上的伤痕,我小时候头磕在门柱上,碰出个红印,周妈也是这样为我消肿。只不过滚烫的鸡蛋把我燎得额头刺痛,在周妈的手下直惨烈地叫唤,跟挨了一顿打似的,但三妈木着脸,任由鸡蛋在自己新鲜的伤处来回倾轧,像感觉不到痛楚。

6.

     那一个夜晚造成的惨痛记忆,我想不仅仅是我无法忘却,四妈也一定吓得心颤。她平日看起来四平八稳,底气十足,可是我知道,一旦遇上三妈的事情,四妈总是明面上轻轻松松地摆平,实则心里比谁都后怕。

     比如四妈安顿好爸,回到院子里先见了我,只猛然一把将我牢牢地搂过去,她像是在安抚我,又像是安抚她自己,一遍遍刻板地来回摸我的后脑勺,嘴里喃喃着“好阿念,好阿念”,四妈抱我的时候比三妈少得多,我珍惜地把脸埋进四妈的颈窝,嗅了许久她身上爽肤粉的味道。

     闹腾过这一遭,天色只更加地黑了,如同三妈桌上打翻的墨水,也浓郁沉厚地拔地而起,一层层侵染到天上去。四妈叫我回屋睡觉,她来安抚三妈,这时候大妈快回来了,她更加不喜欢我掺和到这些事情里,于是我便跟着阿北回屋。

     四妈站起来,眼里迸出一瞬我没来得及捕捉的光火。她的身子因着疲累,走路时就又像往日没正形地倚门框那样,软条条地两边摆起来,上一步台阶便要扶一下膝盖,精瘦的小腿躲在旗袍衣料里,前后捯饬,不住地晃荡。我被阿北领着,进屋前回头看了四妈一眼,她将手里的帕子捏起来狠狠揉成一团,嫌恶地撇进墙根下晚上备好的脏污的恭桶里。

     我不知我是如何入睡的,也不知三妈和四妈说话说到了天明什么时辰,而爸醒来能记得多少东西,大妈又会作何反应。像是人间的一切事情,都能叫昼夜更替进行欲盖弥彰的洗刷,人睡了一觉再起来,昨日种种就能全然当做梦一般发生的过去,醒了酒的爸依旧庄重、温和,大妈像从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儿,只拣着昨天和官太太们打牌聊天的趣事在饭桌上说,三妈四妈更是照常来和我一处,只不过时常两两相望着,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阿念明天走,我和你三妈便不去送你了。”四妈新换了个合欢式样的手帕,用它遮着嘴笑。“省得你三妈再舍不得你,把自己彻底哭成猪头。”

     我知道四妈这样说不过是故意让我们轻松。爸的本家人来,又是办如此重要的事情,只有大妈才有资格到前面去见客,即便三妈四妈想来送我,也是不能的。

     本家的一对夫妻,便是奶奶派来接我的人,爸让我叫他们叔父、叔母。奶奶心细,让叔父作路途上的安排,让叔母跟着,则是因为她是女子,能贴身照顾我。前厅里热热闹闹的,大伙儿互相见礼,认人,坐下来吃茶寒暄,我将阿北特地留在厅外——我觉得三妈是一定会忍不住来打听我的情况的,阿北可以替她来回跑腿。

     我坐在一室喧闹里,安静地端着手,学三妈那样,把掌心端庄地平放在膝头。叔母见了,就和爸夸奖我文雅娴静,像大家闺秀。哪怕这不过是客套的奉承,爸也露出受用的笑,和叔父你来我往地敬茶。而我只想着,三妈若是知道也有个叔母一起来接我,想必会稍稍放心一些罢?只恨我们无法这样见面,只能指望阿北能向三妈描述得好一些,叫她安心一些。

     阿北回来了,在厅外站定,但她的表情却古怪得很,眉头紧紧蹙在一起。我冒着被大人们发现的风险,频频给阿北递去眼神,但她只像是很焦虑的样子,不住地拿眼在厅内来回地扫,又飞快低下头去数地面上的花纹,只是不敢看我或者爸一眼。

     午饭用到尽兴,我们不敢多耽搁时间,收拾好要带走的行李、礼物,爸一面和叔父客套着,我们一面就朝着门外走去,外头有套好的马车。叔母柔软的右手拉着我的,她的手有些像三妈的手,只不过掌心有些发凉。

     后院的一位女仆突然走上来,不顾礼法地扯住大妈的衣袖。大妈一下子懂了女仆的意味,她放慢脚步,落在众人身后,女仆歪过身贴到大妈耳边,窸窸窣窣地说话。

     我瞧见大妈的神情一下子僵硬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来看我,又怕露了情绪,只绷着脸点点头,挥手让女佣退下去。爸毫无所觉,还在马车前与叔父高谈阔论,引得外头长街上卖橘子的小贩连连侧目,大妈的眼神担忧地钉住爸的后背,为着有客人在,她终究选择不发一言。

     我们要先一路坐着马车,颠簸出一个城门去,再买走水路下南方的内行船票。叔母很爱护我,她怕我不善言辞,一路观察我的脸色,间或问我饿不饿,渴不渴,是否觉得晕,要不要给我拿出玩具来玩儿。马车行了许久,才将将摸到正城门的边,城门下站了几个兵,要检查所有过路的马车。

     “真稀奇,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一出!”叔父随口感叹道,掀开车帘子,给兵查看我们马车内的情况。那兵检查过,听见叔父这话,便回他:“今天头午确是还没有,这是刚设下的,听说是城内肖大人家里的两个姨太太跑啦,肖大人去报了官,不仅城门这儿要戒严,连港口刘船总那边也要查……嗐,刘船总的二姑娘可不就是那两个姨太太里面的一个!肖大人许是怕刘船总徇私包庇女儿逃跑呢!”

     这兵说着,许是也觉着这等大户人家里的桃色乌龙,要闹得满城风雨皆知,甚至为了找人还要求到他们的守卫身上,实在可笑又荒唐,就只是一边暧昧地笑着,一边退开去,给我们的马车让路。

     叔父和叔母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似乎是没有想到,才不过走了这么几刻钟,爸家里就闹出这许多事情来。他们不知道我与四妈三妈的亲近,于是当着我的面唏嘘,叔父关心爸,念叨着爸一定十分烦心,才被要走一个女儿,现下又没了两个姨太太,好在自古以来只有元配夫人才能影响仕途,不然爸要更加烦恼了。叔母却是道:“真是稀奇!从来只听说家里的姨太太跟着外男跑的,可没听过两个姨太太结伴的事儿。”她说着说着,也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不好在我面前笑出来,就抽出手帕,矜持地摁一摁嘴角。

     天知道我要比叔母花了更大的力气才没有笑。我和叔母说,想掀开帘子看看马车外,得到叔母的允准,就坐到窗边,把头微微伸一点儿出去。背对着叔父和叔母,我才真心实意地、大大地笑起来,马儿边小跑边打着响鼻,踏踏蹄声和午后城外的柔风缠绕交织,吹拂抹过我的脸,路两旁绿乌乌的树冠上,两只黑白色的喜鹊拖曳起长尾羽,展起漂亮的翅膀,双双掠过树间的翠叶,直至了无踪迹。

     二十四桥明月夜。

     我突地又想起这句诗,三妈因为它想起伤心事的样子,一闭眼仿佛还在我眼前。

     三妈和四妈……不,肖姑娘和刘姑娘,想到这儿,我才发觉她们也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女子,被关住在精巧但冰冷的四方院落里时,才暮气沉沉,看起来像是我的“妈”。

     玉人何处教吹箫。

     玉人有了能一道吹箫起舞的人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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